老师们，

大家都看到了最近的新闻。

山西一位年轻的教师，看见一个学生在抽烟，走过去把他的烟拿掉，仅仅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就因为做了这么一件老师应当做的事情，他在课堂上，在教室里面被那个学生用刀子捅死了。

今年以来，全国有大约十起教师被杀事件，甚至有校长在家访的时候被孩子家长杀害的事件。还有一个53岁的老头，因为他的孙子太调皮，经常被老师批评，在放学的路上，这个爱孙至切的老头竟然用刀子杀害了那位小学女教师。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看了之后，感觉到“心情很沉重，我一直在关注这个事件。现在老师真难。上面向我们要成绩，学生不买账，家长又凶得要死。还有啊，老师什么都不能做，学生会行使权利保护自己，那么，老师呢？有没有权利保护自己？”

看到这个新闻，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可是我们大家在同样地心情沉重之余，应当感觉到比较幸运，应当庆幸我们在南山中英文学校当教师。我们所在的学校没有这样的孩子，我们所在的学校，也很少有那种不配合教育同时又很凶的家长。我们学生的家长都还是比较理智的，文化素质比较高的。因此，我们在做教育工作的时候，相对就比较好做一些。

可是，上述事件也同时引起了我们的反省。

上次我们看了如何解除中学生网瘾的一个片子，那位陶教授为什么那么成功地能解决像周阳那样的学生（已经２１岁了，大学读书）的问题？因为他抓住了问题的本质。他发现，问题的本质并不在网巴，不在网络游戏本身，而是因为，孩子对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尤其是父母的所谓谆谆教诲，已经十分厌倦，甚至十分厌恶了。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吸引他的内容，没有他觉得值得去感兴趣的东西，他的那些好的成绩都是他的父母逼迫的结果，他考上大学了，但他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他去了网巴，他不得不沉迷到网络游戏里面去，麻醉自己，让自己像吸食毒品一样地进入网络的游戏世界，把自己变成为另外一个人。

这正是我们当前教育所面临的问题，是很多所谓教育专家们都不大愿意去面对的问题。这是什么问题呢？就是，很多学生并不喜欢学习，他们是被逼的，他们被外在的力量所逼迫，同时，他们自己也在逼迫自己。所以，他们在干着自己根本不愿意干的事情。就连国外报纸都说我们中国的教育是扼杀创造性的。确实，学生有很多的优秀的天性被我们的教育所淹没了。他们在成绩和分数的压力之下，连自由思想的空间都没有了。

人有很多的天性。爱自由就是人的天性。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自由地支配自己的兴趣，孩子大了，希望独立，独立是什么意思，就是不要你管，就是要自由。可是，要完全有自由，连成人都做不到，在社会里，自由是有限度的，如何从中找到它的平衡点，平均值，如何让孩子们主观上能感觉到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自由的空间？

好奇也是人的天性之一。人天生好奇。好奇就形成兴趣，你可能有浓厚的兴趣去摄影，去欣赏音乐，去设计服装，去搜集邮票，或者去研究某一种学问。时间长了，就自然形成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趣味。凡是这样的有某种趣味的人，他一定会拥有比较丰富的人生。

而我们很多人的好奇的天性在日常生活中被繁琐的生活压力消磨掉了，被那种对于名和利的追求消磨掉了，被学习成绩的压力消磨掉了。所以，你就变成了一个很平庸的人，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挣钱吃饭。或者上课、学习、做作业，考试，除此而外，没有什么具有持久兴趣的生活内容，更不能形成有审美意味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学习钢琴，学习绘画，也是在家长的逼迫之下的一种带有功利目的的活动。

有一位文物收藏专家，叫马未都，在文化大革命当中，当整个社会都乱哄哄地，有的在文斗，有的在武斗，谁都无心干事情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到北京的那些市场上、地摊上去欣赏抄家翻出来的文物，去淘宝。凡是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知道，这是很难得的，是在无聊和纷乱中寻到的一种宁静。结果，他常能用很少的钱买到了后来证明很珍贵很值钱的东西。并且，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鉴赏文物，学会了目前社会上十分可贵的那种辨别文物真伪的专业能力。他的文化、历史知识也快速地增长着。现在，他是全国著名的文物收藏家、历史学专家。

有一位台湾的木工师傅，他专门喜欢把过去的旧的家具经过加工，经过自己的设计，创造成一种仿古的家具，看起来很像是文物，很吸引人；还有一位香港老人，他今年七十多岁了，专门帮人家修理雨伞。把旧的雨伞加工，翻新，他说，他并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喜欢。

最近有一个纪念帕瓦罗蒂的演唱会。说帕瓦罗蒂的声音是上帝亲吻过的声音。由此我联想到我国的戏剧。有京剧、粤剧等等，这些戏剧翻译成英文就叫“歌剧”。同样也很优美。意大利人热爱音乐，热爱歌剧，所以，意大利人被认为是热爱生活的人，人们对帕瓦罗蒂的评价也是说他是善良的、热爱生活的人。我们中国也有热爱“歌剧”的人，他们一下班就找人切磋，在家里，在戏剧培训班里学习。有一个女孩，他是公司的职员，每天下班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衣櫃打开，欣赏自己所搜集的各种戏装，穿在身上，唱一段京剧。自我欣赏，或找朋友切磋一下。这个女孩的日常生活被收进了《中国故事》。

热爱生活有他的本质内容，就是对生活当中赋含意义的内容充满着某种迷恋。你不会，但你可以去喜欢。如果是这样，你就不会产生孤独、无聊的感觉，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感觉到生活的乏味。你就会热爱生活。

大家知道，科学家的很多伟大的发现和发明也是来自于好奇。由好奇转而形成兴趣，由兴趣所带动起来的热情引导着他去实现很多伟大的成就。丁肇中先生对空间中有没有反物质这个东西感兴趣。他向世界好多国家申请了一笔资金，招聘一个科学小组，世界上很多顶尖级的科学家都报名进入了他的科研小组。他认为，宇宙来自于１５０亿年以前的一次大爆炸，在大爆炸以前，宇宙是真空。那么，就像世界上有正电，就有负电一样，有物质就必定要有反物质，这样才能形成平衡。但究竟有没有呢？它在哪里呢？因此，他每天都工作生活在实验室里，很少出来。（最近，听说，美国有一个研究“反物质”武器的研究小组，组长是一个叫肯尼斯爱得华兹的年轻人，他在美国国防部进行了一次电脑模拟演习，只用了五千万分之一克的反物质，就能把参谋总部大楼和它的附属物化为灰烬。而且，这种反物质炸弹并没有任何污染物、辐射等出现。）

我们一直以为，科学家搞发明创造都是出于功利的目的，或者是出于对祖国或事业的热爱，或者是为了拿到诺贝尔奖。胡适先生认为不是的。他认为，真正的科学家仅仅是出于好奇、兴趣，才去做的，没有其它的原因。丁肇中先生说，你如果是为了拿诺贝尔奖才去做科学，那你注定会失败。

而我们现在的教育，我们在学校教育中所看重的最有价值的事情恰恰是在消磨和淹没着上述这种好奇和兴趣。有一次，一位小学生家长对我说，“我家那个儿子，一回家就抱着书看，是闲书，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可就是不复习功课。我都烦死了。我一看到他在看书，我就把他抢过来。”我说，喜欢看书是好事啊，他爱读书，你应当感到幸运，爱读书的孩子肯定有出息。

我们看了“和谐拯救危机”，净空法师的讲话，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感受，我的感受有两条。第一，我们中华文化的根和传统都主张一个“和”字，主张和谐；我们主张的是中庸之道。什么叫中庸？中庸就是恰当、正合适的意思。说恰当的话，做恰当的事情。这种和谐观最终必定能在世界文明中证明是有效的。第二，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忘记了我们自己的文化，忘记了我们的价值和传统。这是很危险的。作为中国人，我们没有了我们自己，我们的身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在评判任何事情的好与坏，优与劣的时候，我们在心里，在无形之中，不知不觉地，使用的是美国标准。结果怎么样呢？由于我们的血液里、骨子里仍然是中国人，所以，我们在为人方面，在处事方面就越来越像是怪物。

比如说，学校教育应当讲纪律。不讲纪律，只讲自由，让孩子们自由发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本来就不是中国标准。有的家长在美国泡了几年，当家庭妇女的母亲会说，今天不上学了，带孩子出去玩玩，让他轻松一下。家庭作业不做没有什么关系，我去向老师说说。

大家看看，这是中国人吗？

我们说，学校的作业必须要做，按时做了就培养起孩子的责任意识；老师的话要听，听了就能约束自己的行为；学校规范都必须要遵守，遵守了，将来长大进入社会就会遵守社会的法律；班集体的荣誉大家去维护，有了这种维护的意识，将来就有了维护祖国尊严的意识；这些都是基础教育阶段看起来不重要，但实际非常重要的内容。

反过来，教师应当怎么做？教师首先要严格地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除了在课堂上必要的情况之外，不要大声说话，不要用不洁的语言，不要发脾气，更不能对学生有任何形式的体罚现象，也不能用语言去羞辱学生。因为，这些都是缺乏修养的表现。你自己就缺乏修养，你怎么要求学生去提高修养？

有些年轻教师不懂得如何去引导和帮助学生，发现不好的现象就忍不住大声斥责。我告诉你们，我在多种场合下说过这样的话，你们的斥责毫无用处，批评得越严厉，效果越差。你挖苦得越痛快，你收获的对抗和敌意越多。你们当了那么多年教师，难道就没有一点点这样的体会吗？要想规范学生的行为，最有效的方式是什么？是表扬。表扬的武器比批评的武器要有效一百倍。你十分具体地、经常地去表扬好的学生、好的现象，树立起好的榜样，再去不断地去观察和总结进步，这才是规范学生行为的基本要点。

我刚才说了，通过了解“学生杀老师”的案例之后，我们有一些反省。这些反省归纳起来包括了如下几点：

第一，     我们把教育搞得一点趣味都没有，使学生们表面上在服从，表面上承认学习的重要，承认教师的用心，可在内心里，在潜意识里却在对抗着。尤其是那些学习成绩差又一时赶不上来的学生更加如此。因此，我们要增加学习的趣味性。你要增加学生的趣味，你自己要先有趣味。有了趣味，在讲课的时候，就必然会增添很多的吸引力。我们的数学课程，看起来很枯燥，可是，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孩子们喜欢，这就是做基本题，做容易的题目，变换着方法让学生尝到成功的喜悦。学生能挑１００斤的担子，经常地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挑８０斤。让学习差的孩子也能看到自己的快速进步。经常进行小测验，经常测验其属于基本功的题目，把他的优秀成绩展示给他自己看。这样做的结果是，即便是学习成绩差的孩子都会开始喜欢数学，他会觉得数学一点都不难。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同时也会让有些老师产生疑虑，那么，难的题目怎么办？他们能做么？大家不要怀疑，难的题目是由容易的题目组合而成的，它属于智力的问题，到一定的时候，稍加训练，他们自己就会解决。这叫做引导式教学。语文课，大家知道最难的是做作文，大家体会一下，学生感觉到它难在什么地方？难在内容上。不知道怎么写，绞尽脑汁不知道写什么。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学会思考。学会思考是毕生的事情，不是中小学就能完成的。我们应当通过引导的方式先给学生提供内容，提示内容，让他们用自己的话把现成的内容写成文章。文章写多了，渐渐地就开始学会思考了。这都是作为有趣味的教师应当去研究的东西。而那些没有什么趣味的教师，只知道照本宣科，把书本上的东西通过你的嘴讲上一遍。这是最糟糕的老师，在医疗界，这样的医生就叫做庸医。有的人当了一辈子医生还是庸医，你当了一辈子老师，结果还是一个教书匠而已。

第二，     你不能一味地强调自己的良苦用心，却不去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你给学生一点余地都不留，你说话很绝对，把人看死。小说《红与黑》有一个篇头诗，原话是这样说的：“你播下了有毒的种子，却希望能长出庄稼”。如果你说话总是硬梆梆的，总是一脸严肃，你能让学生喜欢你吗？你不给学生面子，你让他在群体中难堪，你实际上在为你自己制造障碍。你会发现，你在用自己的行为树立起自己的对立面。你的工作会越来越难做。

第三，     这些学生杀老师，家长杀老师的现象显然是恶劣的，是野蛮的行为，杀人者必然会遭到法律的严惩。但同时，我们大家也要深入地分析反省一下，他们是精神病患者吗？他们是天生的罪犯吗？他们的内因如果没有一个外因的激发，事件会发生吗？我也做过学生，我做过顽皮的学生，我在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的时候，也曾经在心里，在想象中，在自己所编造的故事当中充当过报复者的角色，报复谁呢？报复那个曾经冤枉过自己，侮辱过自己的老师。我相信，这是所有的学生，尤其是男孩子都有过的心理经历。在文学评论里面，这叫做“白日梦”，很多作家的作品就来自于他的“白日梦”。由于在现实生活中遭到了挫折，理想没有得到实现的可能，就转而去编写“白日梦”的故事。从中得到某种宣泄。我觉得，现在的老师们对于他们自己，需要严格要求的地方，需要规范和培训的地方太多了，我们首先要从心里热爱这个职业，不要仅仅把它当成是例行的工作，做完了回家。一个人对待自己的职业如果不热爱，他就会感觉生活没有意思。你的职业生涯占用了你毕生最宝贵的时间，你热爱它就相当于热爱生活。有了这份热爱，就必然会想出很多好的办法。

第四，     我们大家都来反省一下：教育原本的目的是什么？是考试吗？是升学吗？不是的。教育原本的目的是两条，一条是为将来更加精彩的人生做好人格的和能力的准备，另外一条，就是过好生活。陶行知先生说：教育即生活。教育的过程就是生活的过程，它应当是愉快的。那种头悬墚、锥刺股的时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不要以为书山是苦海，不是的。读书是享受。我们要设法让读书变成为享受。

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记住了这些，那些即便是有杀人倾向的学生，他们会动手吗？他们会成为教师的对立面吗？不会的。所以，创造一个好的、和谐的环境非常重要，它是基础教育工作所必不可少的。

希望我们在心里牢记这些，这样，就可以把我们的教学和教育的效率提得更高、更好。

   2009年4月